上功名,他们全家就熬出头了。
家人心甘情愿付出。
若当年有官身,他爹也不至于含恨而终。
温故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当年的遭遇,让程知和家人对阶级跨越抱有更深的执念。
而对平凡百姓而言,想往上爬,也就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温故对程知的记忆水平,已有大致了解。
只有记忆力却没有足够才学,得不到那些学院派人物的青睐。
但同样是书呆子,出身不同,很可能会有不同的际遇。
在这个时代,如果程知的出身高一些,家里给他运作一下,就能有个不错的名声。
名声可是有大用处的。
再看眼前。庶民,出身平凡,说不定在书院还被人打压。家人眼光有限,给不出更多的帮助,提供钱财已经是全家能拿出来的,最大的付出了。
程知想着这些年的经历,再思量如今的世道,不禁潸然泪下。
如今这样的世道,超乎认知之外,已经快将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击溃。
他家熬到现在已经算内心强大。更多心理承受不住的人,轻则疯癫,重则自绝,早就放弃了生路,活不到现在。
取过旁边的干净布巾,擦了擦眼泪鼻涕,程知说:
“娘,哥,嫂子,你们真的不用再把食物省给我!瘟气疫疠,万户灭门。科举早就停了!如今这样的世道,读再多书又有何用!”
温故一惊。
等会儿!干嘛说这话?
心态要崩?
这怎么行!
智能小秘书必须得不断升级信息库,可不能停下!
温故观察着程知和他三位家人的表情以及细微反应。
抬脚往那边迈出一步,浑身极其自然地流露出盎然的书卷气,又似是有一种令人肃然的清雅。
那边,坐门口的青一道长,抬手抚了抚开始抽搐的额头,撇过眼,起身出去。
没眼看啊!
屋内。
温故与程知他们谈及邪疫。
程家人不是没经历过瘟疫,但以往只是见过寻常瘟疫,而且那时候朝廷很快派人下来处理了。
这一次,听说皇城都被妖邪祸害,科举也停止,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有生之年能否见到……唉!
努力奋斗十数年,一下子没了目标,还要时时防备生命威胁。现在熬一天是一天,凭的只是求生的本能。
此次邪疫,民间流传更多的是神魔妖鬼之说。
谈及这些,程家人心生惧意,话音颤抖。
都快要被吓破胆,心理防线已经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位置,离崩溃不远。
程知佩服地看着温故:“你竟然不怕。”
温故面色淡然,背脊挺直,目光清正,气韵深沉:
“虽看上去诡异妖邪之极,但,圣人有云,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圣人此言亦可指明此次邪疫。
“无声无形无色,是无状之状,扑朔迷离,却并非‘无物’。只是寻常人难以感知,肉眼无法察觉。绝非妖鬼之说!
“此次北上是逃难、投亲,也为寻找救世之道!”
屋内众人:“……”
又是圣人之言,又是救世之道的,虽然没听明白,但感觉温故身形拔高了,光环叠加,屋内众人眼睛都像是亮了一个度,生出敬意。
程知正想赞叹一句。
温故面有惭色,继续道:“当然,也是有些俗世私心。”
温故下颌微抬,侧向某个方位。晚霞的余晖从窗外照到他身上。
“皇都沦陷,朝堂崩散。如今邪疫肆虐,生灵涂地,各州形势也越发危急。
“但,必定也有世家高官稳住当地局势,施行地方政令……通俗地说,也就是临时组建了地方小朝廷。”
程家人别的都不懂,但是“小朝廷”这个词精准抓到了。
像是还担心大家不能理解,温故问向程知:“你看过史书,应当知道‘藩镇割据’?”
程知点点头。
温故说:“如今,虽情势不同,我也不知北地究竟怎样。只是,我猜测,如今北地的情况或许与之有一点点相似……呃,你能理解就行。”
程知继续点头:“能理解!能理解!”
又低声简要给母亲兄嫂解释两句。嗯,确实就是他们理解的那个意思。
“如今,幸存者不多,南地世家豪族不断北迁,北地各方权贵也正是用人的时候,所以,此次北上,亦是……”
温故朝着北方虚行一礼。
“惭愧,也是想奔个前程。”
前程!
家里辛辛苦苦这些年是为了什么?他爹在病床上心心念念的是什么?
他们想要跨越阶级,改变身份,就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全家都指望着程知一个人,宁可自己饿死累死,也要把这唯一的读书人给供出来!
当初得知科举停止的时候,一下子就失了精神气,萎靡不振,虚脱病态……
如今,如今!
失掉的精神气儿,又注入了!
程家四双眼睛亮了十个度,都不用言说,那眼神,几乎都表明同一个意思——请一定带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