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潘怜儿那道感激的目光,林一嘴角轻轻扯动了下,方才与傅娘子拱手说道:“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骨头能比旁人多抗些力罢了。方才听您说,这伙了入村的多是小股流民?若只三五个数,或许我还能应付得过来。便多了,趁隙去大村子里唤人来帮忙,也应当是来得及的。”
“然终究免不了有几分风险”,林一在心底补充了句“比如针对我的”,接着话音郑重地道:“而这种风险不应该让您一家来承担……”
“你的考虑已然这般周全了,又是个顶事的,那我家又怎么有搬家的道理?”傅娘子转头朝乔冉安轻点下巴,笑盈盈地一问:“小遇她爹,你说呢?”
乔冉安面上干笑着,一时愣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没有想到袁大娘一家竟会持了这种态度,劝说不通便也罢了,偏还把傅娘子那点原本存放于心的犹豫感给剖放出来。
那现下是要如何,竟道不搬便不搬了?若有流民来犯,大家伙便如灶炉下的稻草般揉作一团,只待人一点火就一齐燃化为灰烬?
乔冉安心下怎愿意接受这般情形?
他踟蹰着想要再劝一劝,然不待他出声,对面的林一已然皱眉启口说道:“傅娘子,这事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简单……我已将怜儿他们拖累,又怎好让你们经受这些?”
“可是你们已经到乔家村了。”傅娘子一敛面上笑意,低眸看过怀中小孩儿因睡不安稳而时不时眯睁开眼的情状,接着低声说道:“说起拖累,你对我们心存愧意我能理解,可你凭什么就让怜儿他们与你一同冒这种风险呢?”
“难道你觉着这是理所当然的?”
傅娘子摇头轻叹,见林一怔眼欲作解释,她却直接转过了脸去,冷声道:“我且问你,若此番你们避难到乔家村来,赶巧我们一家去外地逃命去了,你打算怎么安置怜儿母子与你丈母娘?”
“或是寻个破屋漏庙处将就住下,或是避进深山野林,或是回清水镇上,在还未搬走的四邻家中寄住一段时间?”
林一自没法回答傅娘子的问话,而乔冉安亦才意识到这几句问话的关键点:撇开袁大娘的大女儿家,他们一行自有许多避难处,倒何必往拖罗河这湾子里来?
袁大娘的举动并非简单的折返回跑,而是回跑出了一段距离……便至乔家村这背倚高山的端点处,他们才停了下来。
“娘子,我不想瞒你,我们确实遇到了一些难处。”袁大娘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但见一旁的林一面露急色,却是轻摆了摆手,接着补充道:“不是一些难处,而是很大的难处……”
袁大娘斜眼看向林一,而眼球的边角处敛皱起道道线纹,“我女婿在淮北得罪了一些人,以至于惹祸上身,木具铺的店小二亦是因此而死……我们确是在躲难,而流民并非主要缘由。”
傅娘子一手轻轻拍着背裳里的小孩儿哄他入睡,可不知心疼成什么样了,一边哽咽说道:“您可终于把话挑明了……既这般,您觉着我和小遇她爹还放心让你们单独住在这处么?”
媳妇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搬还是不搬?可不知林一大侄儿所惹上的那些祸事是否已经摆脱?
乔冉安的心绪紧纠作一团,而当他毫无防备地迎上傅娘子的目光时,那道屏在他喉咙口处的气流却直接被唾液混了吞咽下去……
“平常家里的事从来都轮不着我做主,而今却让我劝袁大娘他们留下是么?”乔冉安眼神飘忽至旁处,腹谤道:“我倒是想帮来着,只怕给自家带来祸事……日后若出什么差池,媳妇儿转头怪责到我身上怎么办?”
乔冉安还是那个乔冉安,便与当初乔长田摔断腿时,他心想着帮人挖土豆却不敢出言有任何允诺的情形一模一样。
乔冉安的沉默态度落入林一与潘怜儿眼中,不由得令他们面露难色……但袁大娘是了解乔冉安性子的,是以朝他二人投来安慰的眸色。
“怜儿你们别多心,小遇她爹就是这么个人。”傅娘子神色略显僵硬地笑了笑,旋又跟着问道:“只我还要多问一句,林一惹上的那件祸事,当真是躲到我们村便能避开了的么?”
闻言,乔冉安心头当真是七上八下。他感念媳妇儿有此一问,没想如傅娘子这般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待人诚挚之余,行事不再似之前那般过于毛躁了,也能考虑到家里人的处境。
乔小遇姐妹俩也怔眼朝袁大娘等人看来……
“这……”袁大娘终究是不知该怎么回应了,她抿了抿自己皲裂的嘴唇,定眼朝林一看去。
此时的袁大娘,心下情绪翻涌,真不知她方才与傅娘子一家所说的那些真假掺半的话是否得宜了。
林一得罪了人的事自是真的,但问题是,在场的林一并不是真的林一,而是她那位憨实悯人的女婿从路边救回来的一个“行乞”,名唤薛震……
祸事的根源在于薛震,令她那小外孙刚刚出世便死了父亲的人是薛震,令她的女儿无故丧偶,月子期间四处流离的人是薛震,令店小二无端丧命的人也是薛震……
说什么流民侵扰,来人亮着家伙,那般凶神恶煞的模样,直与恶匪无异!可袁大娘她们母女俩能去怪责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