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封花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连同她的质问也显得溃败:“你当年为何要杀我全家,也是为了你所谓的快乐吗?”“不是。”“那是为什么?”“为了复仇。”陆绮的声音忽然变得凌厉,像能斩断一切。“复仇?”“那年冬天,老爷新娶的姨娘将我叫到了后院去,她抚摸着我的脸说‘等你长大,姨娘就老了,可如果一天天看着你这狐媚子长大,姨娘只会老得更快啊’,我预感到什么,哭着求她,说老爷只是将我当女儿养的,姨娘听了咯咯笑个不止,附在我耳边,说‘那真是巧哩,老爷也喜欢让我喊她爹爹’。”陆绮微笑着重复封花说过的话。她的笑越来越淡,封花的眉越蹙越紧。“那日风饕雪虐,被打晕的我在麻袋中醒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寒冷瞬间浸上来,像数百根钉子同时打进身体,那一刻,我不指望谁来救我,我只希望我不曾醒来,至少这样的死亡能减去许多痛苦。”陆绮笑的凄凉。“这,这不是……”封花说不出话,这是她曾经被篡改的过去,她本以为这是陆绮凭空捏造的,没想到……“这不是你的过去,而是我的,若非恩人搭救,我早已死在那年冬天。”陆绮缓缓说道:“当然,对于幼年的你而言,这已是百年前的往事,你的家族欣欣向荣,每逢大祭之日,还会受王族之邀献上傩舞。我血洗家族的那天,天降大雪,你们正在排演今年的大傩戏,血在狰狞的傩面里化开,在急促的鼓声里溅开,将这祭祀之舞变成了一场活祭。你的父亲跪在我面前,磕得头破血流,他细数了几十年的罪孽,也没弄清楚我到底是谁,他当然弄不清楚,那可是一百年前的事啊……所以,封花,你明白了吗?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是那个最懂我的人。”封花哑口无言。她一直以为的自己的过去,原来属于陆绮。她当然懂那份恨意,无数个夜晚,她都会梦见姨娘刺耳的笑,梦见那日的严寒和择万物而噬的涛声,仇恨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烧,从未熄灭,她想,总有一日,这份罪孽会以血清洗。可这一切原来与她无关,她反而是那个家族的大小姐。她生来美丽,修长的双腿更是为舞蹈而生,家族对她寄予厚望,认为她会将这古老的傩戏发扬光大。这也是陆绮斩断她腿的原因。此刻。封花真正读懂了陆绮的笑。——她们明明是血海深仇的死敌,可偏偏在这一刻,她们打破一切隔阂,心与心贯通。封花厌恶这样的感觉。却无法摆脱。命运的纺锤不曾停歇,已将她们的骨肉纺织在了一起。可是,陆绮为什么要等上足足一百年才来呢?她提刀出现时,当年害她的人早已成了冢中枯骨,她究竟是在向谁复仇?封花觉得这其中还有蹊跷,可疼痛与疲惫阻断了她的思考,她失魂落魄,只轻声问:“这就是宿命么?”“宿命?”陆绮眼眸的凄色消失不见,她说:“最无趣的修士才喜欢终日谈论宿命,命运并不存在,相信命运的人大都只是想给一生的苦难寻个注解,于是甘愿匍匐在那个不存在之物的脚下。许多大仙人喜欢宿命,喜欢的也不是宿命本身,而是那些充满宿命感的美。”“……”心灵相通不过刹那,封花很快捉摸不透眼前的女子,“你也不相信宿命么?”“当然。”“那你修行是为了什么?”封花分明记得,第一次握刀时,陆绮对她说,修行是为了打破宿命,原来,那只是激励她的言辞么?“为了尊严。”陆绮昂起头,双眸再度亮起点燃冰河般的火焰:“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都被不同的**俘获着,小时候,我渴望每天都有饱饭;长大些,我希望有一个安宁的修行之地,不被打扰;道法小成,我开始争强好胜,想要击败一切可以击败的人,想要至高无上的权与力。但归根结底,我要的都是尊严,我要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上,不对任何人奴颜卑恭,不受任何人摆布差遣,天不可拦我,地不可收我,我要走怎样的路,也只能由我自己决定!”这些话不知道积压在她心头多久,这是她第一次坦露心迹,她红唇微微颤抖,多年静养的仙姿竟都有些失态:“不仅如此,我还要勘破一切真相,拂散一切谜云,这便是闻道!我辈修道之人,无论善恶,都该有闻道之欲,闻道之后,死有何憾?”封花一时无言。良久。“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封花凄然一笑,她的恨不会因为陆绮高远的理想而消解,相反,随着她袒露心扉,这份恨反而更有迹可循:“这些虚无缥缈的崇高念想,反而给足了你行恶的理由,你以此来问心无愧,实是自欺欺人。”“问心无愧?惭愧是稚童的病症,我已经九十多年不曾有过。”陆绮平静地说:“终有一日,我会成为真正的仙子,温柔、善良、圣洁,我会领受世人的爱戴与赞美,会成为西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