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平晟不为所动。
苏望双手放于背后,信步悠闲审视眼前场景一番。
一脚,两脚,三脚……
跪在地上的几人肩头纷纷留下一记鞋印,尤其踹得为首那人人仰马翻。
“宋浣,起来。”
后方匍匐于地的一团黑影周身一颤,哆哆嗦嗦应声,一瘸一拐走上前来。眼睛藏在脏发下,脸上挂彩,走路时外踝着地,天生畸形。
忙碌着,几步路的距离,嘶嘶地从牙齿缝里吸气,仿佛非常寒冷,只不过是夏末,可是他那咻咻的呼吸给人一种凛冽的感觉。
苏望拍拍他身上灰尘,语气不冷不热,“苏府前院唱戏,人那么多,田伯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往外跑什么?”
“少、少爷、念、念子、念帝子庙、今晚我、来焚帛。”
这种断断续续、独具特色的说话方式,有些第一次听见的人甚至会蹙起眉头。
听见宋浣这么说,苏望垂下眼帘,大体知晓仙苑的修建进度定是被要求提前了。
自尺昱道人入世,于蕖沔岛、野昉昉、落日阎、祇津洲等地,妖邪乱世,以葬仙道人为首的邪魔歪道聚集,同众玄门修士交战多次,道号“葬仙”二字以战火蔓延的速度在众百家玄门中传开。
距离上次交战,以卞湘峰长老为首的仙宗氏族,于虞地鹤清围剿葬仙道人,费劲周折,折损众多子弟,将那葬仙道人与妖祟逼入死水潭,后捞尸无果,只换得仙门短暂安宁。
玄门急需新鲜血液注入,经“潋雅阁”协商,一座隶属于修仙界的道观决计在菁鲵镇周边建立,召集当地乡绅富豪投资,承诺可在以后得到内门人士指点的资格。
苏府在众多豪府中出资甚多,每隔一段时期,便要派人来焚帛奠酒,感应天时。
“他们欺负你,你怎么不还手?”
宋浣像是感到不安,袴底下那条畸形脚啪哒啪哒地晃动,在地上磨开一圈黄沙。
“平晟兄,借你剑一用。”
他身体向后方倾斜,手臂一勾,飞快拔剑出鞘,。
剑花轻挽,斩断一层薄薄月华。
“恨吗?宋浣,恨他们吗?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将青锋递过去,寒鸦般的音色,充满诱惑又无情,“欺人者,天道轮转,杀人者,以命抵命。”
宋浣从黑发间隙,直视着苏望冷落寒潭的瞳孔。
握剑的手,异常稳重。
苏婉记得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宋浣正将一只野猪的尸体切成肉块,熬一锅粘稠稠的汤,等一个永远回不来的女人。
山洞潮湿阴暗,地上铺牛羊猪狗身上扒下来的皮。看着他,手里明晃晃的匕首割肉的动作越发娴熟……
“苏望。”
夜平晟唤他一声,
也叫醒了宋浣。
“哎呀,盛儿,你跪在地上做什么,脏死了,快回家去。”
一妇人声自街角传出,人未到,声远远飘了来。
那黑衣黄脸的妇人拽起地上孩童,弯着腰笑道:“苏少爷也在,见过仙家。”
镇上人皆知苏府的人好说话,凡事有争执摩擦,不报衙门,偏要去苏府大院前断绝,苏府定会折中处理,事后还要赠与些什么,管的闲碎琐事,充得烂好人的形象。
如此见苏府的人在场,心里先入为主,不见得是什么大事。
说来也确实不是大事,如果宋浣挥剑的动作再利落些……
苏望打量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黄婶,你家孩子该管管了,还有,谁让你把他拉起来的。”
妇人不由得笑了起来:“孩子们闹着玩,您莫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苏望也不多言,夺过夜平晟的剑,将其平平放置她儿子肩上,上下一拍,孩子经不住吓,奈何他又板着一张阴脸,又跪了下去。
妇人又道:“苏老爷,我家盛儿先前帮忙给府上抬家具,您再看在我薄面上,当他们闹着玩算了。”
他看向宋浣,对方不答话,拉下眼皮。
“今晚这些人全跪在这里,你将这些话告知他们的家人,来了也不许带走,一直跪到太阳出来,否则,就让我身后那个人挨家挨户拜访去。”
白衣无声。
黄婶又叫道:“青石路又凉又潮湿,跪上一晚多半要害了病,苏老爷,他们还都是孩子……”
“十有二三的人,将要成家,不小了。”
就见他说完,妇人举起胳膊在那孩童身上装模作样打了几下,刻意手背垫手背,打出声来。
“跪着,跪着,以后可不敢干这种事了。”
一张大手伸过眼前,抹上剑柄,听得收剑入鞘声,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原来是黄婶见一直不做声的白衣少年忽然走上前来,吓得她如听苏望所说那样,要玄门的人做裁决,难免小事化大,当下表演了一番。
“我的剑,不是谁都能碰的。”
互看一个眼神,两人转身回府去了。
“别这么小气嘛,戊忹道人,我下次用的时候事先告诉你一声行不行?”
夜平晟:“……”
名剑有灵,傍身修性,玄门之人对此物甚为在意,说之为人人有“洁癖”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