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留下的褪色福牌红绫,又觉得将福字一个个当成垃圾丢在地上沾染泥土并不吉利,便再老实着挨个拢起来抱在怀里,收到个角落里好好放置下。
想来自己从不服天意,也从不在乎这细枝末节的吉祥不宜之事的妖,此刻不知为何忽然小心翼翼得虔诚起来。
艾叶固然明了却也不太在意,蹑手蹑脚跳上树去寻了个舒服的枝眯着。
艾叶豹本性喜高藏匿树间,益州的时候总镇府里因防藏匿刺客不种大树,多少有些憋得难过,好在且说当下还是享受的。
特别是花期间,人自醉。
或许是归了家安心,或许周遭都是熟悉的气味,又或许是长途跋涉疲劳累积,艾叶难得昏昏沉沉陷进沉眠。没有噩梦缠身,也不会因为一丝声响便敏感地惊醒。
“艾叶,艾叶?艾……”
便连只小憩了两个多时辰的顾望舒站在树下喊他都没听见。
顾望舒讶了半分,想必艾叶这些日子寝食难安救完自己,又马不停蹄带我赶回清虚观,定是没闲余好好休息,累坏了。
终于得了闲,睡得可是个沉,无奈又心疼的笑笑,也跟着靠坐在树下。
顾望舒环顾四周打扫干净明明堂堂的院子,刚还死气沉沉的院子忽然就有了人烟气,显出生机。
这种一尘不染的生气——蓦然回首,竟是自己独自生活了二十余年都未曾感受过的氤氲。
“艾叶。”
他再轻声一唤,仰头借衣袖遮挡树影婆娑间耀眼秋色,看枝条交错间艾叶散着一头瀑布似的灰白长发,乌黑卷睫微抖,喉间上下一滚。
“若非因你在,或许我早已放手于这烂透的世道了。”
顾望舒呢喃道。
“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艾叶啊。”
他眼中带雾,低语似梦。
“明明不归路,你为何一意孤行相随与我,我……不值得。”
顾望舒再枕手调整姿势,暗自叹了口气。
一具朽到骨子里的凡胎肉体罢了,再装作无谓坚强也抵不过实则病病殃殃,哪里值得你用过千年的修为、过千年的命来陪我渡这劫。
我亦不想成你的劫。
如果有法子可以选,我定不择手段保下你的命。反正人生短短几十年,再一世轮回便好。
可妖不一样,死了,便是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他这般想着,也就这般怀揣心事的起身要走,拍拍衣角的灰,拎着一身繁冗浮夸、实在是不符合自己性子的大袍迟疑几分,还是打消了回去换身衣服的念头。
“嗯……小妖怪……”
头顶树叶忽然簌簌作响,顾望舒脊梁登地一僵,定在原地没敢动弹,却听艾叶继续含糊不清地说起梦话:
“不能喝……给我……”
顾望舒哑然——怎么做梦还拦我喝酒不成?
“顾望舒……不是妖怪,不吃人的……吃……吃菜,吃我……”
这一下倒是把这人忍俊不禁笑得差点漏出声,憋不出地小声应他,“对,我不吃人,吃菜,吃你。吃了妖的肉,长生不老。”
“嗯……”艾叶似有恼气,撒娇似的把这一声绕了好几个弯:“我不好吃……”
“好吃的。”顾望舒笑道。
“疼的……”艾叶喃喃呓语,声音也越来越细小难辨,沉默了会儿,在人以为他该又睡了的须臾,忽地委屈巴巴道:
“那我给你吃……你便能陪我一起去了吗……”
顾望舒发了怔,也不知道和一个说梦话的对话有什么意义,反正还是问道:“去哪儿?”
“……巢……”
“什么巢?”
“别不要我……”
“……”
秋午风凉吹得清心,艾叶睡在一阵比一阵更为强烈的桂香中安心睡得像个窝在母亲怀抱的幼崽。
直到一朵细瓣不识趣落在唇上,鼻息不小心将那轻飘飘的嫩黄倒吸进鼻腔里,酸涩难受呛得一阵咳嗽,咻地惊醒。
睡得太香醒得又急,一时全是个不明所以,只眼看日头西偏,本打算稍加休息,怎奈不知一不小心睡过了头,
硬木硌得后背生疼,艾叶揉揉肩膀自树上垂下脚来松松筋骨,抻个懒腰的功夫一吸气——
惊悚捏紧树干!
他不在这。
院里没他的气息!
一瞬间心头恍得好似直跌深谷碎在脚底,他这节骨眼上能抛下自己去哪儿啊?
天都还亮着,不会……不会又怕连累自己所以……丢下我……
艾叶当即一巴掌“啪”地甩在自己脸上,睡什么睡这么死,人走了都不知道!怎么还看不住!
这妖慌张从树上跳下来,心里太急踩了衣角差点惹一踉跄,未加犹豫夺门而出。
迎面撞上些路过的小道,直接扯了人就问!
“喂!看到你们二师兄了吗!”
檄文之事早已是无所不知,无辜小道再如此直勾勾被艾叶抓着,吓得哆哆嗦嗦应不上话,能得的答案都是,
“我……不知道啊!”
“我真不知道…!”
“没看见,我也没看见!”
“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