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两个字。
张机的脸色在他投下的身影中暗了一暗。
隔壁的华佗却不再缄默,脚镣哐当一响,整个人竟挣扎着扑着栅栏,一双泥污的手遽然从缝隙里头伸出来,用尽全力扯住李隐舟的鞋尖,厉声呵道:“不可!”
李隐舟俯下身给老前辈应有的尊重:“前辈太激动了。”
华佗一张老迈的脸露在灯光中,眉眼方正,满脸浩然。
他义愤填膺道:“曹操何人?窃国贼也!汉室颓废,他身为重臣未曾有挽救之举,反趁国家衰微之际霸道横行!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人人得而诛之,而你空有一身本事,难道没有半点良知吗?你可知道你救了他一个人,将会有多少无辜性命遭到涂炭,有多少人的家乡会燃起战火!你若还当自己是个医者,就当以救济苍生为己任,断然不可助纣为虐!”
大牢高墙森立,不知何处漏进的风卷动枯草,露出乌黑泥泞的地面。
灯光也摇动片刻。
青年低垂的眼睫在面颊上投下淡淡的影,片刻不言不语。
华佗满目通红地盯着他,手腕渐渐无力,慢慢地垂在地上。
他的声音蓦地肃杀:“曹操是负心之人,你终有一日会后悔的。”
李隐舟弯着腰耐心地听他说完这句,慢腾腾地起身。
就当华佗准备冷眼目送他离开的时候,却见其解开腰带,掰开自己那双几乎掐出血的手掌,将长长的布带放在上头,细致地裹了几圈。
年轻的眼瞳映着融融的暖光,在华佗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弯眸笑了笑。
“先生的手是救人的手,不要受伤了。”
……
探过张机华佗二人,李隐舟方阔步出了牢狱。
方才领他那狱卒蹲在门口,已等了许久。只半响的功夫他的眼力价已十分有长进,见他单薄一层里衣,默默递了个眼神给同僚,自己安静地跟了上去,并不盘问他在里头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提灯走过长街。
夜风摇了满树银色的月光,落下一地霜白。举步迈入丞相府,错落的门在眼前次第展开,深深的灯火燃在夜色中,一盏接一盏似没有尽头。
李隐舟将提灯给了伴行的狱卒,独自去见曹操。
曹操的房间灯火更盛,映出林立焦灼的身影,李隐舟刚迈上台阶一步,一柄寒光铁剑无声息地拦住前路。
“里头正在议事,先生请留待片刻。”
李隐舟转眸看去,是个二十出头面容精悍的青年,与曹操肖似的眉目里透着年轻的精干,一双微微吊起的眼角则更显诡智,正以蕴着不善的眼神打量自己。
他便当真停步不前。
对方似没料到李隐舟如此配合,威逼利诱的话到了唇边,一时倒不知如何开口。
片刻过去,居然是李隐舟先微笑着问他:“君可是曹公的嫡长子子恒?”
曹丕原是曹操次子,本有个庶长兄在头上,早年在战乱中殇了。
嫡长子这三字避开了这位长兄的存在,也给足了曹丕尊重,显然年轻的周先生并不打算得罪他。
知道了这一点后,曹丕的敌意倒削弱几分,抽回了剑与之对视,自矜地颔首:“不错,听说先生是弟弟子建举荐的人?”
李隐舟得体地与之对谈:“我与子建萍水相逢,能因此和曹公相见确是缘分。”
“周隐”这人的来历,曹丕早就打探清楚了,然而并不十分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倒宁可觉得这是曹植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为的就是顺理成章将人举荐给父亲。
不过此时此刻,这人既然愿意和曹植划清界限,那便未必不可为己所用。
他似笑非笑地挑眉:“缘分?那你和大牢里的张机是师徒,也是巧合使然?”
李隐舟去见张机是请了曹操的意思。
曹丕知情并不奇怪。
对于曹氏这样擅长鼓弄人心之流,一味隐瞒只会勾他们深入调查自己的背景,倒不如明明白白告诉他们自己的目的是救师傅张机,算好了账大家各自安心。
于是垂眸看着二人交错的倒影,淡淡地道:“人皆有私心,某亦然。”
曹丕转脸看向房内热闹的灯火、交织的身影,目光狭了一狭。
年初,司徒赵温举荐他的才学,却被父亲认为是曲意奉承,并不是当真赏识自己,因此被贬了官、罚了钱,丢尽了脸面。
此举无疑也给年轻气盛的嫡长子狠狠扇了一耳光——想要结交重臣营成党羽?再等几年吧。他曹操还没老,没有昏,更没有死。
短短半年的功夫,自己锐意洞察、冷面无情的父亲却当真病重了。
曹丕眼神复杂地直视房内,似乎透过厚厚的木门瞧见了那道渐渐老迈佝偻、而依然稳如泰山的高大身躯。
这会是他的机会吗?
曹丕这样想着,不由地以视线的一隅偷瞥一眼这位成竹在胸的周隐先生,却见其目光淡然落在门前霜白的地上,片刻,轻轻一笑:“少主,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他话音一落,曹丕才发觉里头的声音寥落下来,门随后嘎一声被推开,迎面而来的熟悉面孔匆匆擦肩而过,对他礼貌而敷衍地颔首辞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