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的牢狱在州衙西南侧一个独立的院落,有着除了城墙外最厚的围墙,墙头栽满荆棘和刺棵。厚重的黑漆大门打开,正中央是狱厅和狱亭,几位典狱官从狱厅里慢悠悠地走出来,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一人道:“这就是剑南来的郡主?” 另一人道:“现在不是郡主了,是咱们大邺的阶下囚,用不着当郡主供着。” 又一人仔仔细细地盯着我看,片刻后又哂笑一声,“生得倒是水灵。” 随即话锋一转,“搜身了没有?” 我垂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双手,摆出无辜的样子问道:“要搜哪里?” 那人抬起双手就要往我身上摸,我惊恐地后退两步。 那人放下手,道:“把袖口垂下来。” 我依言照做。并没有东西掉下来。 “脱一件。” 我脱下斗篷露出里面的对襟窄袖襦,在二月的寒风里瑟瑟发抖。 把我送来的禁军终于看不下去,正色道:“陛下只是羁押,却不会任她受辱,还请注意分寸。” 而后一名狱卒领我进牢房,禁军不再跟随。砖砌的狱墙里,灯火幽微,粗木栅栏划分出数不清的囚室。 “姑娘单独一间,请进吧。” 狱卒拉开一扇刺啦刺啦响的门。囚室里阴暗潮湿,地面铺了一层稻草,边上放着一个便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徐步踏入,木门被关上。 四周都是女牢,一间有六七人,纷纷脑袋探出木栅栏,向我投来打量的目光。 “丫头,做了啥子呀。”“人不可貌相呐,丫头看起来真是乖巧,没想到也进这种地方了。”“一个人一间,稀奇得很,不会是什么重罪吧。” 我已经不具备大大方方自我介绍的能力了,面对众目睽睽,尴尬地啊了一声,然后就愣在原地。 “哼,丫头你知道不?刚进来的啊,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最后还不是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 正说着,走道的远处响起木板噼里啪啦的声音,刚才那狱卒再次走来,手上拿着枷和杻,还有一套赭色粗布囚服。枷是两块干木板拼成长方形,中间挖有一个箍住脖子的圆孔。杻是木制的手械,戴上之后两手便拘在身前不能行动。 我以为他把人带到了就走了,却不想是去取戒具了。 我又看了一眼其他囚室的女子,才发现她们也都枷杻加身,行动不便地坐在稻草上。 反抗是需要资本的,我显然没有。 - 我坐在稻草上靠墙补觉,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狱卒来送饭,一个一个叫名字,隔着栅栏递进去。 我盯着他手边的食盒一个一个减少,直至全部发完。没有我的。 “丫头。”对面女牢一位中年妇人大约是看见了我的迷茫,冲我道,“你有没有家人?咱们的口粮都是家人给送来的,要是家人在外地,也得定期来缴粮,禁爷才会给你备饭。” “禁爷?” 我在脑子里搜索了许久,都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两个字。 那妇人忐忑的眼神掠过门外正颜厉色的狱卒,“咱们的命都握在诸位禁爷手里,叫一声爷是应该的。” 说着,她又给狱卒赔了一个笑脸,“新来的丫头嘛,不懂规矩,禁爷别生气。” 我终于明白过来。一地有一地的权力关系。狱卒掌管着大家的衣食住行,这一声爷就是对他们的巴结。 “我明白了,多谢指点。”然后我向狱卒低眉欠身,道,“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禁爷宽宥。” 狱卒倨傲地低头瞥了我一眼,鼻腔里挤出一声“嗯”。 “请问禁爷,我没有家人,这每日的饭食该当如何是好。” “那难不成咱们还得养着你啊……”狱卒满脸不耐烦,“也真是,明明就是非死不可的罪过,非要羁押候审,白花钱养着……又不是猪,为什么要养肥了再宰呢?” 任他骂得有多难听,我只当耳旁风了。 “不知可否劳烦禁爷去外头问一问。” 狱卒白了我一眼,“姑娘,空口就想使唤人呐。” 我看了看全身上下,头上的银簪要留着验毒乃至杀人自保,鞋子里塞着过所。原本的斗篷袖有一个嵌在里面的口袋,是我自己缝制的,其中藏着迷香、蒙汗药、绣线、绣花针——是的,搜身没被发现。方才换上囚服,我把它们转移到囚服的袖口了。 早知如此,我今天应该穿金戴银、满头珠翠地出门。我后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