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见远处秦淮河畔一道道暖黄而静谧的灯影。将将熟悉过营中诸般设施的谢迁踱步至此,便也略微驻了驻足:“今夜倒是安静。” “太过安静了,反倒是令人有些不安。”谢长缨轻笑一声,侧目看向了他,“傍晚时王肃派了人入宫,倘若陈皇后有意先发制人,那么变故当在今夜。倘若她无意如此,只怕射声营便要日日戒备了。” 谢迁思忖片刻,叹道:“如此看来,反倒是先发制人对京师戍卫更有利些。” “也只是‘一些’。” 谢长缨耸了耸肩,还不及再说些什么,便骤然听得军营辕门外一线达达的马蹄声且行且近,最终在一声长鸣后止住。二人闻声皆是在主帐前正色站定,少顷,一名衣着低调的谒者便在两名士兵的引领之下,快步向着主帐走来,扬声道:“射声校尉谢明微听旨!” 谢长缨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心下意识到情势有变,立时引着主帐前的一众将士向谒者齐齐行礼,静待宣旨。 那谒者也并不多耽搁,旋即已展开手中的青纸诏:“皇太子制诏曰:陛下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今有逆贼王肃,肆虐荆襄,进逼京邑,并遣巫医祸乱帝寝。今以太子太傅王茂为司徒,加大都督、假节,领扬州刺史,以武卫将军荀峤为护军将军、假节、都督外郭城诸军事,以射声校尉谢明微行中垒将军,都督朱雀桥北岸诸军事。征青、徐刺史及广陵、晋陵诸郡守环卫京师。有能平乱者,赏绢三千匹、金五十斤,视功封县侯,食邑二千户。” 谢长缨深吸一口气,虽知这诏令中多有耐人寻味之处,此刻也唯有暂且按下心中的百般思绪,抬手接过青纸诏,扬声应道:“臣领旨。” 待交付诏书后,那名谒者向着谢长缨长叹一声,道:“谢小将军,青纸诏已同时送往秣陵周边各处营垒,还请尽早备战。” “还请谒者放心,”谢长缨起身后复又向着那名谒者躬身长揖,送其离开,“下官定不负太子所托。” “谢小将军不必送了。”谒者微微颔首,而后径自转身向着辕门外疾步走去。 在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中,射声营的几名裨将纷纷围了上来,却一时皆不知如何开口。末了,仍旧是谢迁打破了沉默:“将军,接下来当如何行事?” “集结营中将士,衔枚裹蹄,赶赴朱雀桥以北,以备不测。”谢长缨抬眸遥望着南面的水声山色,目光渐冷,“南岸的战事不知何时开始,但请诸位届时在北岸布好行马、蒺藜、桐油等器械,对了,记得再设法从农田处寻些秸秆。” 一行裨将见她面目肃然,亦是齐齐应声:“是。” —— 今夜的秣陵城郊格外静谧。 皓月当空,稀落的萤火盘桓于草木葳蕤之间,却倏忽被拨开草丛的双手惊得一散。一行轻装潜行而来的士兵在此驻了足,远眺着新亭的营火。片刻后,为首的将领回过身来,借着皎洁的月色,向随行的传令兵比了一个进攻的手势。而在新亭的荆州军军营内,各处营帐中的将士们也已领了王肃的密令整装待发。 台城以南的中堂之内,三省列卿的长官在灯火通明中分列于中堂两侧,太子与皇后则在华盖宝扇的簇拥之下徐徐登殿,入座主位。而百官所不曾看见的是,陈定澜藏于袆衣广袖之下的手中,正攥着一封傍晚时分将将送入台城的军情密报: 五月十九,昭国伪帝联幽州拓跋部发兵,与辽西段氏战于范阳。 —— 建武二年六月,王肃以孝元帝病笃故,举兵内向。时明帝为太子,乃诏诸将还卫京师,亲次于中堂,太子太傅王茂亦从之。十四日夜,王肃领其兄侄并荆、江诸将等水陆五万,至于秦淮南岸。护军将军荀峤遣步兵校尉夤夜袭之,两军激战,至于拂晓。 ——《十二国春秋·后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