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无端地想起了更为遥远的闲情轶事。 三月暮春,似乎也正是洛都花事最盛的时节。只是谢徵至此方才恍然发觉,他虽是生于洛都,却已难清晰地想起昔年洛城春日的花会盛景。十年间生死茫茫,如今的洛都金谷铜驼依旧,却反不如并州更似故乡了。 他踉跄着一闪身,长刀又是借力凛凛一扫带起无尽血色,脑海中却是再一次地想到了谢长缨与谢明微。 他们如今又到了何方?是否已在云中的谢府之内落脚?来年暮春时分,可会南下洛都,再赏一次洛水畔织锦似的繁花? 谢徵手起刀落斩杀身侧的最后一名高车士兵,与残存的将士执刀结阵而立。他抬眼望着数十步开外、手执长矛刀铤谨慎不前的敌军,很有些轻蔑地扬了扬下颌,了无顾忌似的朗笑着:“身死封疆,亦无余恨。来,予尔万户侯!” …… 这一场巷道决战的胜负其实并无悬念。 在巷道间冲天的喊杀声里,天边的月已然沉下了西山,晦暗未明的天幕沉沉铺展如墨色锦缎,而东方的天际正抽丝般地裂开一线胭脂色的霞光。 “哧”! 几近卷刃的环首刀一瞬刺穿了敌人的咽喉,而浸满黏腻血污的长矛也穿透了他的身躯。谢徵抽刀撑地稳住身形,眸光却也忽地亮了亮。 他看见了天际的那一缕朝霞,轻轻地扬了扬唇角,有些混沌的脑海之中又浮现出了颜清怀的那一番话。 人生一世,总归仍有些值得挂念之人。敌军在自己手中折损一兵一卒,来日纵兵南下威胁到他们的,自然也会少上几人。 谢徵的私心也仅仅是如此简单而已。 他希望那二人能够就此避过朝堂与边疆的乱象,去替他看一看暌违多年的故乡寒暑,看一看不曾涉足的广袤河山。 他眼底的亮色一点点地黯淡下去,而东方天际的微弱霞光正晕染出大片大片的殷红。 —— 天色已是大亮。 姜昀屏退了一干士兵,独自步入昨夜激战的巷道之中。 窄巷之中已是一片静寂,唯有铺天盖地的腥甜随着他脚步的深入而愈加浓烈深沉,一阵阵黏腻地冲入脑海,教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步子蓦地一顿。 浓云间漏下的日光温暖而微弱,一缕缕地洒落在前方屹立不倒的身躯之上,照见凌乱的断刃与凝结的血污,也照见四下里堆积如山的高车人尸体。 姜昀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清了这位劲敌英挺明锐的面容。 他默然良久,方才喟叹似的轻声开了口:“这一切当真值得?” 对面已然冰凉的身躯自然不会再次开口,于是姜昀也唯有重归于沉默,垂眸听着四下里的鸟鸣嘲哳。而眼前以长刀支撑着身躯的青年半垂着黯淡的眼眸,满是血污的面容宁谧如石雕。 一片静寂之中,忽有人声自南面巷道之中急急而来:“右谷蠡王。” 姜昀定了定神,负手循声看去,正见白崧与元海先后趋步而来,便问道:“何事?” “各处伤亡已清点安置完毕,南面被阻断的巷道刚刚也已被重新打通。末将来此,是拿不定该如何处置……”二人一同抚肩行过礼后,元海率先开口,说到此处时停顿了许久,目光不由得瞥了一眼一旁立于巷道之中的那个身躯,“……他们。” 白崧暗自打量着姜昀此刻的神色,揣度一番后方才适时应声:“依照我部往日旧例,常是枭首敌将于辕门,以此为震慑——不过如今,一切自当由右谷蠡王全权定夺。” 姜昀不置可否,转而看向了元海,反问道:“先不必说此事,本王尚有一问。” “右谷蠡王请说。” “此前南面战况如何?依元将军所言……那里的巷道曾被阻断?” “是南面的宁朝主将所为,他有意死战,令我方将士损失颇重。”元海颔首,“今日末将观其甲胄制式,应是都尉之流。” 姜昀似有些许讶异地挑了挑眉:“是么……此人现今又在何处?” “自然已是战死,只是有些拖泥带水。”元海如实作答,语调并未有多少起伏,“后半夜时南面巷道中的敌军便已被全歼,据对阵的大当户所言,他咽气前还在拼命地向南眺望爬行——那里决然不会有宁朝的援军,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如此。”姜昀也只是淡淡地一颔首,末了道,“皆厚葬于城外吧,便算作是,本王敬谢氏子弟忠勇。” 元海的面色不掩疑惑,却也仍是应声作答:“是,末将这便去安排。” 语毕,他复又向着姜昀一行礼,与白崧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领命离开。